澳大利亞攝影師安妮·格迪斯攝

當滿心期待的家長站在童裝專柜前，從花花綠綠的小衣裳里為孩子挑選兒童節禮物時，即將迎接他們的也許不是驚喜，而是潛藏在童裝背后的健康危機。

根據國家質檢總局5月29日的通報，在對包括北京、上海等9個省市的200多種童裝抽樣檢測中，26種產品不合格。而在各省陸續通報的童裝檢測結果里，童裝不合格產品率也多在30%左右。

潛藏在童裝里的危害，可不是破洞脫線那么簡單。這些童裝有的存在甲醛超標、pH值超標等問題，可能引起過敏、紅疹，嚴重的甚至會造成氣管炎、膀胱炎等；有的甚至含有可分解致癌芳香胺染料，這種不溶于水的染料無法通過洗滌去除，卻會通過接觸進入孩子體內，久而久之將會有致癌危險。

“雖然可分解致癌芳香胺染料未必一定致癌，有20年的潛伏期，但是誰也不想給孩子穿件隱形炸彈。”負責抽樣檢驗工作的中國商業聯合會消費品質量安全監督檢驗中心(以下稱“檢驗中心”)實驗室主任李秀英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

檢測報告上列舉的幾項不合格因素，并不僅僅是讓孩子穿著不舒適而已，最嚴重的可能會帶來致癌危險

作為抽查檢驗的一部分，來自北京市大大小小市場的63款童裝像是來參加六一節演出的小選手，被整齊包裹在一起，帶進了檢驗中心。它們的到來，讓這個飄著蒸餾水味道、人人穿著淡藍色隔離服的實驗室一下子“鮮亮起來”。

可當它們經過檢驗，拿出“成績報告單”的時候，就沒那么招人喜歡了。在63種兒童嬰幼兒服裝樣本中，21種存在質量問題，不合格率達33.3%，其中包括派克蘭帝、麗嬰房等知名童裝品牌。

當身為母親的李秀英拿到檢測結果的時候，不由得憂心忡忡：“你看那些五顏六色的小衣服，大人看著特喜歡，孩子穿上肯定也挺高興，但一想到這里邊還含著對孩子健康有危害的物質，心里就別扭了，這么好看的東西，怎么這樣呢？”

不過，即便是她的家人，也不都能理解她的擔憂，并不了解術語含義的他們在選擇童裝的時候，依然大多挑選漂亮款式，至多好奇地問一句：“你們那些特專業的指標，到底都是什么意思啊？”

接下來的回答，卻常常讓這些初為父母的家長感到震驚，甚至氣憤。

以童裝中檢測出的可分解致癌芳香胺染料為例，這個聽上去如同咒語一樣的名字，代表的是童裝里最為隱匿的無形殺手。研究表明，當孩子穿著此類衣服時，如果流汗或者咬住衣服，這種染料會通過汗液或者唾液被人體吸收，發生還原反應，生成致癌物——芳香胺化合物。它們經過活化作用可以使細胞內DNA發生結構與功能的改變，誘發膀胱癌、輸尿管癌、腎盂癌等癌癥，且潛伏期長達20年。

而在所有致癌芳香胺化合物中，聯苯胺的致癌毒性最強。不幸的是，這種化合物成分卻在此次北京市童裝抽查檢驗中被發現了。這讓李秀英一下子就記住了這款從北京百榮世貿商城購買的服裝品牌，“那衣服叫‘頑皮狗’！”

但在檢驗中心之外，即便最有經驗的研究員也沒法依靠經驗發現它的存在。這種無色、無味、不溶于水的物質只能依靠專業設備才能檢測出，家長幾乎無法提前規避。

“可致癌芳香胺染料算得上童裝問題里最棘手的了。如果含有甲醛，因為它溶于水，家長還可以通過反復洗滌將其去除，但可分解致癌芳香胺染料是怎么洗也不能清除的。”李秀英說。

除此之外，甲醛超標也是影響孩子健康的另一個隱形殺手。這種伴隨著刺鼻氣味而來的化學品會刺激孩子的呼吸道和皮膚粘膜，有可能引發氣喘、氣管炎、免疫力下降等。而如果跟皮膚接觸，還可能引起過敏、發疹。

“甲醛的揮發時間很長，有的時候能持續10年，如果這種東西總在體內存在的話，最嚴重的后果是引起細胞惡變，比如兒童白血病。”首都兒科研究所附屬兒童醫院血液科主任師曉東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

根據國家強制性標準，嬰幼兒用品甲醛含量要求為小于或者等于20毫克/千克，直接接觸皮膚的紡織品甲醛含量要求小于或者等于75毫克/千克，可是讓檢驗人員大吃一驚地是，在這次抽檢過程中，不合格童裝的甲醛含量高達179毫克/千克。

另外，童裝pH值超標也會刺激甚至腐蝕兒童皮膚，破壞皮膚酸堿度，引起瘙癢等過敏癥狀。在廣州市的100件抽檢童裝中，就有8件pH值超標。

兒童服裝質量檢驗結果的通報一經發出，細心的家長們就炸開了鍋

兒童節前后，隨著相關抽檢在各地展開，更多的壞消息源源不斷地傳來。在廣州市工商局公布的抽檢結果里，100個樣品中只有63個合格。而在上海，抽查童裝93批次，其中不合格的17批次中，包括ZARA、Disney等品牌樣品。

兒童服裝質量檢驗結果的通報一經發出，細心的家長們就炸開了鍋。年輕的爸爸、媽媽們開始互相交流信息：“糟了，我還給孩子買過派克蘭帝的褲子呢！”，“Mothercare的童裝那么貴，這也有問題？”

事實上，在世界范圍內，中國童裝已經長時間跟“不合格”這個標簽糾纏不清了。在歐盟委員會非食品類快速預警系統2011年全年統計里，總計423項危險產品通報中有201項原產地中國，而在167項通報的中國服裝類產品里，除5項屬于成人服裝化學危害外，其余風險通報都跟兒童服裝有關，比例高達97%。

這讓第三方機構更加關注中國童裝。去年年底，綠色和平組織與國際消除持久性有機污染物網絡對北京、上海、廣州、武漢和香港5個城市的500件兒童產品進行重金屬檢測。結果發現，在服裝、玩具和文具這些與小朋友天天打交道的東西里，超過30%的產品含有至少一種有害重金屬。而這6種有害重金屬——鉛、銻、砷、鎘、鉻和汞——可能嚴重危害神經、血液、免疫、消化等多種人體系統，從而引發疾病。

2007年，新西蘭電視3臺還曾大肆夸張地報道，稱“從中國進口的兒童羊毛和棉布服裝甲醛嚴重超標，有的甚至超過世界衛生組織推薦標準900倍”，雖然后來經過3家獨立實驗室的檢測，發現制片方混淆了“服裝整體甲醛含量”和“游離甲醛含量”，得出的錯誤結論帶有誤導性，最終出面更正道歉，但這件事還是不可避免地讓人對中國童裝質量打了一個大問號。

當被焦慮的美國媽媽問及“我是不是應該買掛著‘中國制造’標簽的童裝”時，被《紐約時報》稱為“綠色女王”的專欄作家黛布拉·林恩這樣寫道：“雖然我不想因為幾個惡性案例全盤否定中國童裝，但是對于孩子的衣服，我還是會提高警惕。你沒法保證這些衣服里面會含有什么東西，這就像一場豪賭一樣，一旦抽中那張牌，你可能輸得精光。”

從2008年的96.4%到2011年的86.7%，童裝合格率呈逐年下降趨勢

如同黛布拉對于中國童裝的懷疑，謹慎的中國媽媽們也開始在新衣裳面前退縮。她們熱切地到處打聽，希望淘到別家孩子穿過的二手衣服。

事實上，如果翻看往年抽檢結果，你會發現每年發現的主要問題并無太大變化。比如，童裝中查出含可分解致癌芳香胺染料、甲醛超標、pH值超標等問題。不僅如此，根據國家紡織制品質量監督檢驗中心的數據，從2008年的96.4%到2011年的86.7%，童裝合格率還呈逐年下降趨勢。

事實上，出現在童裝上的這些危險元素，都是國家強制性標準《國家紡織產品基本安全技術規范》中明確規定禁止使用的。但是由于這些染料成本相對較低，上色效果好，且企業自主送檢率不高，導致潛藏著危機的童裝，像污水融入大海一樣，悄悄流入童裝市場。

面對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年齡的未來準媽媽們，李秀英也開始時不時地向她們傳授自己應對童裝問題的小秘籍——挑衣服的時候要看看衣服吊牌上是不是標明A類嬰幼兒服裝，盡量挑淺顏色的衣服，如果帶有印花就更要仔細聞聞印花處是否有異味。

不過，她最重要的法寶還是洗滌。甲醛可溶于水，洗滌也可以降低pH值，而如果色牢度較差的話，洗一洗也可以讓盡可能少的染料留在衣服上。

雖然前輩傳授了這么多經驗，但當提到那些不能靠經驗判別的危險物質的時候，檢驗中心的年輕研究員張宇也只能頗為無奈地搖頭：“憑經驗和手感，能夠發現色牢度或者成分上的問題，但是避免那些會給孩子帶來更大危害的東西，比如甲醛或者可分解致癌芳香胺染料，基本上就只能靠運氣了。”

這位負責采購童裝樣品的研究員早已把檢驗后的童裝樣品封存處理，她很確定檢驗出的那21款問題童裝不會傷害到無辜的孩子。可令她擔心的是，那些隱藏在茫茫童裝海洋里的隱形殺手們，此刻是否會被那些不知情的大人挑中，成為小朋友的禮物，在孩子驚喜的笑聲中悄無聲息地帶來傷害？

(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