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安元鼎與訪民張耀春的第一次交集,5個月后,當她第二次被駐京辦官員逮到,并交到安元鼎手中時,在被押送回合浦的路上,她甚至跟其中一個“特勤”聊得很熟。
在車上,張耀春問:你們拉我去哪里?
對方回答說,上車就知道。
張耀春大聲抗議:“我有權利知道我上車后去哪里,你們不能這樣,這是侵犯人權。”
兩個“特勤”警告她:你要安分一點,你不安分你就是死。
駐京辦官員們目睹了整個過程,張耀春說,他們甚至還幫忙扭送上車。但他們不是幫兇,他們是雇主關系,是他們打電話請來了安元鼎。在此之前,他們達成了協議:以政府的名義與安元鼎簽訂押送上訪人員的服務合同。這是安元鼎公司諸多業務中,最賺錢也最見不得光的一項。②
“囚車”(在張耀春看來,這輛限制人身自由的車輛,與囚車別無二致)越拉越遠,一個多小時后,開到沒有路標的地方。隨后,張耀春從車窗外瞥見“京津高速鐵路”的箭頭,還看見南四環的路牌,看到小紅門大紅門這邊有個“紅門路”的標志,用木頭寫的,插在路上,里面就是農村了。越走越遠,這一帶是破爛的工廠、倉庫,高高低低的樹林,冷寂得可怕。
傍晚時,“囚車”在一個寫有“凱安達儲備倉庫”的樓房前停下,那是個破舊工廠,里面有兩層樓,外面有四扇小鐵門,紅紅的。
張耀春進去時,里面關了約兩百多號人。天冷,墻上掛著空調,很舊了,根本不頂暖,被子又臭又臟,但還是被大家爭搶著。北京的冬夜,漫長而難熬,他們只有相互取暖。這讓張耀春備受屈辱:在里面男女同住,毫無尊嚴可言。
這是安元鼎在北京市區以及周邊地區設立的眾多“關押點”之一,訪民們稱之為“黑監獄”。
如果一個人觸犯了法律,被法院裁定有罪投入監獄,他所遭遇的情景也莫過于此:在扭送進來那一刻,在身后鐵門“咣當”一聲巨響之后,已宣告尊嚴蕩然無存。第一道程序是搜身,繳獲他們的身份證、手機,以及任何物品。之后,他們無法跟外面聯系,也消解了任何反抗的可能。
第三天早上,8點不到,張耀春就去排隊,她想喝點稀飯,對方回答:“沒有。”
張耀春還沒有明白所處的境地,她不服氣上前頂嘴,引起了一些訪民們的共同情緒。在這個關押點,安元鼎的主管是兩名穿保安制服的中年男子:哈爾濱人邱林和牛力軍(音)。
牛力軍顯得更殘暴些,不容張耀春爭辯,一把揪住她拉到辦公室,砰地關上門,用拳頭猛擊她的頭部,接著又扇了耳光,狠狠地踹了幾腳。
聚集在門外的訪民們喊來了邱林,門被撞開時,張耀春已經被打得面目全非。在眾人前,牛力軍揮舞著電壓棒,噼里啪啦向張耀春頭上抽去,被眾人及時攔下。
對著這名曾經的女警察,身著保安制服的牛力軍憤憤地說,我要拘留你,“你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去拘留所吧。”
張耀春只覺得很氣憤,并不害怕。她想,去拘留所也好,去哪我都不怕,大不了一死,我也不屈服。
她對來核查情況的安元鼎特勤小隊長韋應強(甘肅白銀人,現已離開安元鼎)說,“你們到廚房里看看,能撈出米來嗎?”
韋應強試著在鍋子里撈了幾下,一小勺都沒撈出來。